当前位置:首页>> 当代儒学 >> 学术天地 >> 正文
郭齐: 儒学值得现代人充分汲取
来源:成都日报 (2007年6月5日8:47) 作者:小薛辑

 

    核心人物:  郭齐,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长年从事《儒藏》编纂工作,将为儒学博士主讲“儒学思想研究”。

  核心价值:  儒学要在今天重回淑世济人之路,发挥其进德修业的影响力,大学教育是一块亟待开拓的阵地。今年3月,四川首个儒学博士点在四川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设立,配合当前儒学的发展需要,将招收培养第一批以儒学为研究对象的博士。郭齐认为,儒学永远不是灵丹妙药,但是它的价值在于提供一些出路,可以各取所需。

  采访手记(2007年5月19日,成都)

  采访川大儒学博士点颇费周折。事先我与川大古籍所所长舒大刚约好,下午三点在川大花园会面,两点四十五分,却被告知,改由古籍所郭齐教授接受采访。这一变动令我有点紧张。郭齐家住江安花园,我打电话到报社要采访车,趁车还没到的间隙,找了一家网吧,搜索郭齐的资料,在车上修改采访提纲。

  郭齐给人的感觉很随和,而且在接受采访时还有点紧张。但当我们开始围绕儒学进行访谈后,气氛越来越松驰了,他的神态越来越自如,儒者风范在话语间悄然显现。

  郭齐书桌上摞着一叠《儒藏》稿样,2004年,他参与了首批《儒藏》的编纂,主编“孔孟史志”,其他编辑则是古籍所的同事。1997年,古籍所提出编纂《儒藏》的构想,由于思路、体例与北京大学等高校产生冲突,2004年初,郭齐和他的同事独自承担了《儒藏》的编纂工作,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于2005年由四川大学出版社推出首批“史部”50册;尔后,古籍所将《儒藏》申请为注册商标,商标名就叫“儒藏”。

  不光是《儒藏》,2006年7月,古籍所编纂的《全宋文》也由上海辞书出版社与安徽教育出版社联合出版,全书360册。据我所知,包括所长在内,古籍所目前共有18位学者,其中博导4名、硕导10名,他们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一个个巨大的文化工程?在许多人眼中,郭齐和他的同事很富,因为他们编了很多书。我专门就这个问题问郭齐,郭齐说,做这么多书,全是兴趣使然,编辑《儒藏》,他们还没拿到稿费,如果书卖不出去,就甭想拿了;从1983年开始,《全宋文》先后编了20多年,最初的稿费千字只有几块钱,比校对人员的工资还低。采访过程中他一直在微笑,说到这里时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对话

  于丹发挥了学究不能发挥的作用

  儒学博士不是作秀

  记者(以下简称记):现在社会上有股“儒学热”,你们在这个时候设立儒学博士专业,是不是一种跟风或做秀?

  郭齐(以下简称郭):儒学博士既然选择了儒学专业,会在这里进行系统的儒家思想、经典学习,我们也会提出更高要求,不会让他们轻易过关,这一点是肯定的。早在1997年,古籍所就着手编纂《儒藏》,以《儒藏》为中心,带动整个四川儒学的发展,优秀的儒学博士,以后可能会加入到《儒藏》的编纂工作中来。其实香港大学、山东大学等高校早就开设了儒学专业,四川算晚的。

  记:一般人提到儒学博士,马上就会想到一群穿着长衫的夫子形象。

  郭:(笑)儒学在中国人眼中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大多人一提到儒学,就想起了孔子、孟子。从学科上来说,儒学其实是一门哲学,更多是思想性的内容,历来的儒学研究都是放到哲学下面的,哲学有众多的二级学科,比如中国哲学、外国哲学、西方哲学史,也包括儒学研究。在中国学科划分上,儒学过去受到的重视程度不够,在学科位置上也不够,单独提出来的很少,所以说提到儒学博士的也很少。

  记:与一般博士相比,儒学博士会有什么特别之处?

  郭:这里有个误区,众多周知,从孔子到现在,儒学延续了2500余年,一般人就觉得儒学博士是博学、高深的代名词,其实也不见得,儒学博士并不比其他博士懂得更多,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们以儒学为研究对象。

  记:我查了一下你们开设的专业方向,其中有“儒商研究”“儒学与现代管理”,听起来专业设置很现代。

  郭:对,有几个专业是带有应用性的,现代的生意人如果你叫他儒商,他会觉得你在褒扬他,许多企业也用儒学来管理公司与员工。我们设立这两个方向,主要也是为了配合当前儒学的发展需要,但主体专业仍然是对传统儒学的研究,比如儒学史,儒学思想研究。

  记:四川开设儒学专业有没有自己独特的优势?

  郭:四川有着源远流长的儒学渊源,文脉延续了几千年。汉代文翁在成都兴学,兴起儒学教育,还有扬雄、严君平、司马相如,都是著名的文学家,也是儒学家;宋代四川的“蜀学”一度在全国引领儒学风气,写《续资治通鉴长编》的李焘,也是四川人;到了清末民初,蜀中书院众多,锦江书院、尊经书院中聚集了一批儒学大家,比如王闿运、谢无量、吴虞、廖平。廖平对儒学有着自己独到的见地。四川还有一个儒家代表,那就是诸葛亮,你看,诸葛亮一生遍读经书,深受儒家影响。四川有着数千年的儒学文化积淀,这是四川的优势。

  社会需求决定儒学兴衰

  记:近年来“儒学热”成了一个热门话题,你怎么看待?

  郭:我向来不赞同“儒学热”这种提法,过分夸大儒学,未必是件好事,俗话说,“过犹不及”,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也不去否定它,五四时期的知识分子反对孔子,反对儒学,忽视了儒学的社会功能与价值。现在人重新去审视它,应用它,这就够了。

  记:但是事实可能并非如你想的那样。

  郭:对,这是现在最迫切的一个问题。我们应该把儒学放在它应有的位置上,儒学并不高于其他任何一种文化,它之所以特别,因为它是中国本土的,包罗万象,源远流长,所以才吸引了更多的目光。人类的文化就像一条条河流,需要什么,我们就从那条河里舀什么,儒学只是其中一条河流而已。儒学有它的价值、位置,这不可否认,但是,我们就该把它放在该有的位置上。

  记:什么样的位置?

  郭:儒学是值得现代人充分汲取的,我们不可以忽视它,不过仅此而已,不要人为拔高它;现代人提到儒学,就像提到灵丹妙药一样,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包医百病,好像只要有了儒学,什么问题都能解决。实际上,儒学永远不是灵丹妙药,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

  记:结合历史,能不能发现“儒学热”背后的一些规律?

  郭:历史上的儒学有兴有衰,有起有落,这是社会需求决定的,社会是儒学兴衰的大背景,受到的尊崇不一样,发挥的作用也就不一样。比如在汉代,董仲舒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得到武帝认可,所以汉代儒学兴盛了;而在魏晋南北朝,儒学却陷入了低谷,此时中国战乱不断,儒学的那一套一点也行不通。另外就是儒学自身的发展与演变了,汉代以后,道教兴起,佛教传入,中国出现了“三教鼎立”的局面,儒学就遇到问题了,很快败下阵来,为什么?传统儒家其实有一个先天不足,那就是思辩性比较差,只讲一些行为准则与道德规范。具体来说,儒家、佛家都说要孝敬父母,为什么孝敬?佛教就用因果报应来解释,儒家往往就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用西方哲学来解释,就是陷于了“独断论”(笑)。从中唐的韩愈开始,一直到宋、明,到了宋代,儒学发展为“理学”,它的思辩性、缜密性,丝毫不逊色于佛道二教,这才重新占了上风。现代人要化解危机、应对挑战,重新拾起儒学,于是儒学又开始为我们所用。

  现代人对儒学应各取所需

  记:在你看来,儒学的价值是什么?

  郭:就是出路。从全球来看,进入二十一世纪以来,学者对人类的精神领域提出了诸多探讨,经常听到“危机”这个词,比如生态危机、信仰危机、信任危机等等,怎样解决这个危机?全世界的学者都在寻找出路,在诺贝尔奖颁奖晚会上,一个作家说:“人类要解决21世纪的生存和发展问题,必须到孔子那里寻找源头”,他说的孔子,实际上就是儒学。当今,许多中国人面临着严重的信仰危机,金钱至上,不讲诚信,这样肯定是不行的,人之为人,吃饭固然重要,如何对待精神信仰也是一个大问题,于是人们想到了儒学,试图用儒学解决一些矛盾与危机,寻找出路。

  记:儒学能解决这些危机么?

  郭:能。我们国家运用了许多儒学思想,比如现在提倡“以德治国”,孔子早就鲜明地提出过“以德治国”观点;现在讲和谐社会,儒家就是最讲和谐的,比如人与人的和谐,人与物的和谐,人与天地的和谐,所谓“天人合一”嘛。人与天的和谐说的是生态平衡,宋代的大儒学家张载就提出过“物与民胞”,天下人都是同胞,万物都是朋友,现在的动物保护协会,不都是按照这样的准则来做的么?人的和谐就是要和睦相处,《尚书》就说过“协和万邦”。《大学》说“齐家治国平天下”,这里的“平天下”,不是说要征服天下,而是要让天下进入一个太平盛世,让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记:按照你的说法,现代社会其实是需要儒学的?

  郭:需要,但不是全盘接受,我以上讲的都是儒学的种种好处,但也不否认它有一些糟粕,比如儒家常说的三从四德、三纲五常。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父为妻纲,老百姓要无条件服从皇帝,把这样的观点克隆过来,要无条件服从领导,妻子要服从丈夫,那我们的劳工组织是用来干什么的?妇女维权组织还有什么用?宋代儒家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讲的是丈夫死后,妇女不能改嫁,否则便是失节,这些儒家思想都是过时的。

  记:有好的,也有过时的,儒学怎么样才能更好地适应现代社会、现代人的需求?

  郭:简单地讲,就是各取所需,儒学的哪些部分好,现代人就物尽其用,儒学源远流长了2000多年,产生了那么多的思想,需要养生的也好,需要加强个人修为的也好,每个人能从中找到自己的需要,就够了,每个人对儒学的感受、汲取都是不一样的。儒学就是一个巨大的资料库,是一条浩瀚的河流,需要什么,就从里面舀一勺。

  顺应儒学需求于丹走红

  记:于丹、易中天在“百家讲坛”上讲儒学出了名,你怎么看这个现象?

  郭:凡是存在就是合理的嘛(笑),对于丹、易中天两位应该尊重,尊重他们对儒学阐释的形式,他们有很多粉丝,证明他们这种阐述形式是受欢迎的,这对弘扬儒学是件好事,中国人有多少读过《论语》?经过于丹这样一讲,人们都知道,知道古老的《论语》里还有那么多实用的哲学思想,不是件好事么?

  记:这就是你对于丹、易中天的态度?

  郭:对,首先是宽容,然后是欢迎,最后是善意的批评。儒家讲“中庸”,过于吹捧、或是封杀都不对,顺其自然就好。

  记:但也有些人认为他们在误导听众。

  郭:我倒觉得大可不必,不管于丹、易中天学养如何,以及对传统儒学的理解是不是准确,他们的本意并不是阐述自己的观点,只是传播儒学,总不能以严谨的学术研究来苛求他们吧?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不是于丹、易中天,而成为一个学究了,而现在他(她)恰恰发挥了一个学究不能发挥的作用。就像我们看电视剧一样,虽然有原型,也有创造发挥,你就不能对每一个细节都要求完全真实,这样戏就没法演了。

  记:于丹讲传统儒学走红,是不是意味着整个社会有种儒学需求?

  郭:现代人对于儒学的认识相对来说是比较贫乏的,他们听于丹讲《论语》、易中天讲《三国》,就像看了一部电视剧,听了一部优秀的评书那样精彩,我认为这是一种文化消费。现在中国有对儒学的需求,现代的小学生都提倡读经,像《论语》《大学》,他们读得懂么?读不懂,只是一种风气而已,而于丹、易中天恰好适应了这样的需求。就是一个大环境。

  记:我在《新京报》上看到过这样一篇文章,说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于丹”,如宋代的陆九渊、明代的王阳明。

  郭:我不赞同这样的观点。宋代的陆九渊、明代的王阳明,都是思想博大精深的学者,将儒学带到了一个全新高度,我们研究儒学,也以陆九渊的“心学”最为艰深,这是于、易两人无法比拟的。眼下中国的儒学,实际上只是对传统儒学的研究,出现了很多学者,于、易只是其中的代表,而且是以一种通俗化的姿态出现的,只是儒学的宣扬者,这个定位,我觉得比较合适。

 

关闭窗口

相关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