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长髯,一顶八角帽,一袭中式对襟短褂,十几年来,无论在哪里,鞠曦总是这样的形象。
他更像一个隐士,秉奉孔子的“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二十几年隐于长白山,结庐苦修,钻研中西方哲学及中国儒家文化,坚持过着古代儒生式的生活,“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世界名人录》和《中外名人辞典》都记录了这位当代隐士——鞠曦,1952年生,字白山,号时空散人,民间学者,白山市抚松县人。1968年上山下乡,1970年回城,1990年毕业于中国文化学院。自1987年离职后一直隐于山中修学,致力于人类哲学的建构与儒家文化复兴。2005年,于长白山西坡建立长白山书院。著有《中国之科学精神》、《易道元贞》、《中国儒教史批判》、《段正元语要》等著作,发表学术论文60余篇,受到国内外学术界关注。
其人
隐士鞠曦
长年独居书院 读书讲学放羊
为了保证学术上的纯粹,他坚持不以商业行为养活书院
鞠曦被称为大陆新儒家学派代表人物,他一直坚持古代儒者的生活方式:隐于山野,只着汉服,箪食瓢饮,每天打坐、修学。
在白山市抚松县长白山西坡的一处山谷,鞠曦的长白山书院就建在林海中,一路曲径通幽,可闻松溪之音。一扇生锈的大铁门,挂着“长白山书院”的大牌子。
在这里共举行过5次会讲,四川大学教授黄玉顺、兰州大学教授陈春文、北京大学博士翟奎凤等学者曾前来讲学、问学。
8月5日,记者在长白山书院见到鞠曦,他清瘦高挑,步履轻盈,精神矍铄。一缕花白长髯,一顶深蓝色八角帽,一件深蓝色中式对襟短褂,一双冬夏都穿的大头鞋,神态有点儿像电影里的私塾先生。开会、讲学、访友,鞠曦走到哪儿都是这种装束,十几年不变,这是他热衷于儒学的一种生活方式。
问他为什么这样着装时,他笑了笑说:“习惯了,这样舒服。”
鞠曦长年独居在书院,读书、思悟、写作,讲学,背水砍柴,煮茶烧饭,陪伴他的还有20多只羊,养羊是为了生活上自给自足,“放羊也是一种乐趣,不耽误思考。”
鞠曦话不多,说得最多的就是学问。记者与他聊天,无论以任何话题开始,最终总被引入哲学或儒学的理论而结束。一旦与人论学,他就滔滔不绝,双目炯炯,似乎停不下来。争执也是有的,每次都针锋相对,最终归于他所论证的“正途”。
7月末书院举办第五次讲学,30余名学者汇聚于此,记者赶到时,四川大学教授黄玉顺夫妇,还有浙江大学和南开大学两位在读博士生仍留在书院。购物,买票,烧水煮茶,鞠曦事必躬亲。
书院每年一次的讲学是鞠曦传授“君子儒学”的主要方式。书院条件简陋。5年前,他以5000元买下了原松山林场一所废弃学校的旧教室,会讲的课堂和学生寝室就在教室里,桌椅和上下铺的铁床是在旧货市场买来后再刷新的,但行李都是家人新做的,每次都洗得很干净。
一直以来,书院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平时书院没有学术活动,鞠曦一人粗茶淡饭的生活开销很小,但每年一次的会讲,他至少要花掉三四千元,一部分靠学生赞助,大部分则靠他养羊的收入。
“以先生的学问,一年办几次商业讲座,收入就不止几十万……”上海儒商戴志强看着书院摇头。
鞠曦淡然地笑笑说,他也希望书院条件好一点,但为了保证学术上的纯粹,坚持不以任何商业行为养活书院。
杂家鞠曦
兼通哲学中医 拥有5部电台
他认为“一事不知,儒者之耻”
说到儒者,容易让人想到冥顽不灵;说到隐士,容易让人想到与世隔绝。但鞠曦认为“一事不知,儒者之耻”,他兼通中西方哲学、中医学、无线电学、电工学等多种学科。
鞠曦的大办公室里只有旧木桌和柜子,但桌上放着两台电脑,一台略旧的台式机,一台二手笔记本,他用这两台电脑写作,与外界学者往来。1992年他就组装了第一台286电脑,后来又装了486。
让人惊讶的是,他的卧室里有5部不同型号的电台,他是无线电爱好者,并有政府批准的无线电台呼号,用电台与外界联络,他还是中国无线电运动协会会员,并在《无线电》、《实用无线电》等杂志发表10多篇论文。
他还有一辆旧丰田轿货车,用得不多,但每年讲学时,他总要开车去20公里外的车站和机场接送学者,外出采购生活用品。这车有20多岁了,开着还很顺手,维修和保养都是他自己做,而他的驾龄快30年了。
鞠曦生活清苦,却有傲人的财富——学术和藏书。书舍盖在离家二三公里外的露水河镇边缘上,占地150多平方米的大书房,书柜中摆满哲学、儒学、宗教学、中医等各门类的书,就像小型图书馆。黄玉顺曾说:“有些哲学藏书,在四川大学图书馆里都找不到……”
这么多书,能看完吗?“我都看过。”鞠曦笑得很自信,有的看过几遍,有的只需看核心观点。
这是他毕生所藏,他的积蓄几乎都花在买书上。书舍是他亲手设计的,盖了三年,他还为书舍设计了专门的无线电防盗系统,“只要那边门一开,家里就知道了。”
丈夫鞠曦
妻子曾经不解 后来被他“征服”
妻子说:“我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
鞠曦的家在距书院60多公里的露水河镇,一栋平房和一个种满蔬菜瓜果的大院子,妻子和儿子一家同住,他却难得回家一次。
见到5岁的小孙女,鞠曦一把抱过来亲了又亲,还问道:“《三字经》和《弟子规》背得怎么样?”
“人之初,性本善……”稚嫩的童音诵出古文的韵律,鞠曦闭上眼,满足地品味着。
“老伴,给我们摘点豆角、茄子,再来点黄瓜……”他笑着冲老伴喊。
“难得回家一次,一回来就知道拿东西。”妻子笑着回了一句,马上去地里摘菜。
妻子文化不高,难以理解鞠曦高深的学术,但她很贤惠,一个人田间劳作,抚育儿女,默默支持他做学问。这在鞠曦看来乃坤卦之“顺”,“至顺”实为女性的“厚德”。
“他不是不会赚钱,可他的心就不在赚钱上。”妻子似带嗔怪,“开始那几年,我也总和他吵!”别人家的男人琢磨赚钱,他跑到山里研究学术,别人都说他疯了!“有人劝我离婚,省得跟他受苦。”说到过去,妻子笑了。
“后来,我们邻里有一位老人过世,没人管,是他出钱给老人办了后事,从那以后,我就不闹了,”妻子说,“我知道他是好人,我不懂他那些大道理,但我知道他和别人不一样,活着不光是为了自己。”
鞠曦一直有些愧对儿子,小孩三岁之前性格已成,将来很难改变,可他错失教育儿子的良机,儿子小时候叛逆地认为,“爸爸之所以遭人陷害就是因为书读得太多。”
女儿的教育让他煞费苦心,他说:“倘若天下还有一个像我一样做学问的人,我一定不让女儿上大学,就把她送过去学习,”这也体现了古代“易子而教”理论,“但找不到,只能服从体制教育。”
鞠曦帮女儿选择了可以传承中国传统文化的学科——中医。女儿第一年高考被一所理工类大学录取,他坚决让女儿重读,第二年,在他的建议下,女儿的三个志愿都填了同一所中医大学,最终如愿以偿。
前传
奇人鞠曦 从小就爱“较真” 学电工学哲学
因为“红而不专”,他三次失去推荐上大学的机会
熟悉鞠曦的人都说,他不是怪人,但是个奇人。
鞠曦出生于1952年,在那个基础教育缺失的年代,受在旧时“国高”毕业的母亲的影响,他从小就比同龄孩子多读很多书。
“一切都是求真的性格决定的。”鞠曦说,从小的好奇心和“较真”劲儿,屡受老师同学打压,一方面不服,另一方面要把问题搞清楚,这种合力促使他对很多问题深入研究,力争搞懂。
小学五年级,鞠曦第一次接触到“电匣子”,就好奇“声音是怎么来的”?他课余时间全用在无线电和电工学上,四处找书看,研究,组装……初中二年级便可以独立组装电子管及半导体收音机。这为他日后研究中西方哲学打下了逻辑思维基础,“我的逻辑思维模式来自于自然科学,严密,客观。”鞠曦说。
1968年,他下乡到抚松县农村,当地人看病难,一种助人的强烈愿望促始他钻研中医,看书自学,在自己身上试针,后来又跑到县里找老中医请教,17岁就可以给当地农民看病、配药。
1970年,他被分配到露水河林业局当电工。“18岁,电工水平超过六七级老电工。”一些老邻居至今仍佩服他。可更多的是排挤,因为“红而不专”,他三次失去推荐上大学的机会。
1971年,他到党校学“马列”,第一次系统接触哲学,就像儿时爱上无线电一样,产生强烈兴趣。他广泛阅读马列、哲学书籍。这方面的书难买,他和书店经理拉关系,买到很多内部书。
鞠曦全面研究哲学是从“9·13”林彪事件后。“这事给我巨大的警觉。”鞠曦说,他用自然科学逻辑判断当时政治和理论问题,发现其中主观性太强,于是研究马克思主义理论,后来,拓宽到研究西方哲学和中国哲学。
“冤者”鞠曦 蒙冤被关三年 与妻隔墙“相见”
狱中的他从没停止过思考,写下第一部哲学作品
学习研究越深入,他越觉得,“当时的政治体制有问题,就写大字报驳论‘割资本主义尾巴’违背了自然之道,有背于马克思主义……”在那个特殊年代,他的行为招来麻烦。
1976年末,有专案组调查他的“政治问题”、言行、理论。1977年,儿子出生才10个月,他被关进看守所,可案子悬而不决,只关不审。
“没有任何理由,一关三年。”鞠曦说,在绳子、铐子、脚镣的“关照”下,他险些走不出来,“冬天几乎不给烧火取暖,戴着脚镣,棉裤大半年都脱不下来,夏天也脱不下来,一抖脚,虱子一堆堆地掉下来……”鞠曦的神态还很平静。
当时,家属不许探望。有一天,他突然听到墙外有人喊他——是妻子的声音,还有孩子的呼唤声。一家人墙里墙外,只能听听声音。此后,妻子常背着儿子站在看守所墙外喊他,他大声咳嗽几声“报平安”,妻子听到后才离去。
1980年,他在看守所内生命垂危,幸亏老所长把他送进医院。当年,刚恢复职能的县检察院工作人员到看守所清查,发现鞠曦,他才有了翻案机会。他和检察院的人谈了6天,把所有问题都谈清楚——“事实证明这就是一场政治迫害。”鞠曦说,当时他已经下半身瘫痪。县检察院的结论是:无条件放人。
几经周折,他才被释放,可是右腿在省城治疗半年,仍落下毛病,走路必须拄拐杖。
这是冤案,可鞠曦没去告状上访,后来甚至和一些在看守所迫害过他的人成为朋友,“这不是你们个人的问题,是大背景下的问题,那是特殊时期……”
牢狱之灾也是他人生的转折。狱中几年,他从没停止过思考,以西方哲学为基础,他写下了《时空批判》,他的第一部哲学作品。
“剑客”鞠曦 曾赚几十万元 开始隐居钻研
他承包无线电服务部,承担电视的销售、维修,包揽几个大的无线电安装工程,三年赚了几十万
1982至1985年,他承包露水河林业局的无线电服务部,在刚兴起电视的时候,承担电视的销售、维修,还包揽了几个大的无线电安装工程,三年就赚了几十万。在刚出现“万元户”的年代,可谓天文数字。鞠曦以为这些钱够花下半辈子,于是开始隐居,钻研学术。
“没想到钱毛得这么快!”鞠曦笑着说。1998年前后,老本儿花没了,学术研究经费都靠养羊和妻子劳作维持。
因为没有经济之忧,1985年至1987年,鞠曦在长白山药水泉闭关修炼两年多,那是真正的隐居,在草屋里打坐、练功,解决自己的“内时空”问题,只用10天即打通了“小周天”,又以中国儒道思想原理为基础创立“形而中论”中国哲学体系。
1988年,他又到中国文化学院学习两年,其间开始写论文,并参加一些易学、哲学学术会议。他没有高等教育背景,不是教授或博士,最初的学术会上,他没有发言资格。渐渐地,他的学术观点引起学者关注,并结识了天津师范大学辛立洲教授和南京紫金山天文台赵定理研究员,三人是朋友,后被称作“易学三剑客”。
1998年9月,“第九届周易与现代化国际学术研讨会”上,黄玉顺发现他在哲学、儒学方面有独特的观点和思辨能力,找他切磋了几个问题,马上决定《中国之科学精神》由鞠曦来写,该书属于黄玉顺主编的“追寻中国精神丛书”。2000年,鞠曦的第一部著作《中国之科学精神》出版问世。
目前,鞠曦已出版《中国之科学精神》、《易道元贞》、《中国儒教史批判》、《段正元语要》等著作,创办并主编《恒道》辑刊,已出版四辑。
“续华夏文脉兼融儒道,化天下殊途中和贯通”, 2005年,为弘扬“君子儒学”, 复兴中国传统文化,鞠曦创建了长白山书院。
对话
“中国儒学需要一次正本清源”
鞠曦被称为大陆新儒家学派代表人物,但他不认为自己研究的是新儒学,而是孔子原出的思想。先不要谈什么新儒学,而是先把孔子儒学的基本问题弄清楚。复兴中国传统文化当务之急就是进行“正本清源”。
记者:您怎么看于丹所诠释的儒学?
鞠曦:我曾写论文批判于丹,她对儒学的诠释是曲解的,误导后人。
记者:您主张的是“内道外儒”的“君子儒学”之论,与传统儒学区别在哪?
鞠曦:孔子所树六经学问,首先是培养君子,以君子修为去运用儒学,化成天下。儒学从登上历史舞台开始,即从汉代董仲舒以《春秋》立论,就是政治儒学,如果掌权的人不是孔子所谓的君子,那必然会偏离儒学理论。实际上,从汉代开始就偏离了孔子的学说。
后儒都把《周易》作为群经之首,大道之源,又都把《周易》作为卜筮之书,恰恰违背了孔子作传的原意,后儒都没有很好解读孔子的易学思想,误于易学的卜筮性而淹没孔子“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思想核心。
孔子曾说过,“知我者春秋,罪我者春秋”,“后世之疑丘者,或以易乎?”可见后世对孔子的怀疑与误解早为孔子所预见。
我们要研究,为什么《春秋》是这种结果,《周易》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孔子这么说,既然“以易疑丘”,则应“以易知丘”,而不应以《春秋》知丘。
记者:以当前社会的道德风貌,回归有望吗?您是否找到了真正中国传统文化的回归之路?
鞠曦:“学绝道丧”,中国的道德现状已处于无道德状态,功利化、世俗化成为时代特征,如果以“当前社会的道德风貌”论及“君子儒学”,可谓判若殊途。但这更表明,只有“君子儒学”才能彻底改变全民无道德状态。
理性与良知是人的基本精神,以此为出发点,回归有望,答案是肯定的。“君子儒学”是为己之学,每一个有道德良知的人从自我做起,经过“克己”努力而成君子,就是有效的传统文化的回归之路。
记者:您提倡的“君子儒学”如何推广?
鞠曦:中国儒学需要一次正本清源,要知道孔子的真正思想是什么,否则传播的仍是伪儒学。推广“君子儒学”首先是靠儒者的自觉。如果体制允许,可以通过教育把这种学理告诉每个人,但目前或短期内做不到,没有这种教育体制。我只能从学术上,在学者中培养弟子,去承载“君子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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